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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只海鸥的黄昏

发布时间:2025-10-08 点此:17次

那片海,在我记忆里,总是蒙着一层锈黄色的薄暮,咸腥的风是黏的,吹在脸上,像某种无言的抚慰,又像淡淡的哀愁,就在那样一个向晚的时刻,我看见了一只海鸥。

它落在一根半朽的、插在浅滩里的旧木桩上,离我不远,那不是一群,只是一只,它静静地立着,蜷着一只脚,另一只瘦棱棱的、带着关节的脚爪,牢牢地扣住那潮湿的木纹,它的羽毛并非纯然的雪白,颈项与翅缘处,带着风尘与日月的痕迹,是那种灰扑扑的、饱经沧桑的颜色,它只是站着,头微微偏向大海深处,像一尊凝固的、有了魂灵的雕塑。

一只海鸥的黄昏

周遭是喧闹的,浪一阵一阵,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岸,发出慵懒的哗哗声,远处有渔船的引擎,闷声闷气地哼着,更有它的同类们,在空阔的天宇与礁石之间,成群地飞掠、盘旋、鸣叫,那声音是尖利的,充满了生命的躁动,而它,只是沉默,这沉默,在我听来,却比所有的声音加起来,更为震耳,这是一种充满了自觉的、安于自身的沉默。

我忽然觉得,它不像一只鸟,而像一个思想者,它从那个喧嚣的、为了一口吃食而不断争斗鸣叫的群体里暂时脱离了出来,选择了这根孤零零的木桩,它在想些什么呢?是回忆某一次穿越暴风雨的疲惫翅膀?是怀念某一片只有它见过的、遥远的海域?还是仅仅在品味这片刻的、无人打扰的孤独?我无从知晓,我只看见它的眼睛,一圈淡淡的黄晕,中间是墨黑的点子,那里面没有恐惧,没有渴望,只有一片深沉的、映着整个黄昏的平静。

我们总爱将孤飞的海鸥,看作是自由的象征,可此刻,我看着它,却觉得那或许并非全然是自由,更是一种状态,一种生命的间隙,它不必去追逐,不必去嘶鸣,不必附和任何声音,它只是“在”,与身下的木桩,与面前的大海,与这流动的黄昏,完完全全地融为了一体,这种孤独,是充盈的,是圆满的,它用自己的存在,将周围的空旷都填满了。

人类是惧怕这种状态的,我们发明了无数的词汇来形容它的不堪——“形单影只”、“离群索居”,我们忙着将自己投入各种关系与喧嚣里,用以抵御这种孤独的噬咬,我们以为孤独即是空虚,自然万物却时时向我们展示着另一番景象:那独狼的嗥月,那孤峰的耸峙,那疏星的缀天,都美得惊心动魄,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力量。

天色渐渐暗了下去,海水的蓝色一层一层地加深,最后融成了墨青,那只海鸥,忽然动了一下,它伸展开双翅,有力地拍打了几下,便离开了那根木桩,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沉沉的暮色里,成了一个愈来愈淡的影子。

它没有归入任何一群,它只是独自飞走了,木桩空了,海滩上的人也渐渐散尽,而我却觉得,那只海鸥带走的,是一个完整的、只属于它自己的世界,它用它的沉默与驻足,教给了我一些东西,那根空了的木桩,仿佛还在诉说着方才那只海鸥的、饱满的孤独,那片海,也因此在我心里,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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